面对这番直击心灵的质问,单英莲脸色阴晴不定,尤其是在听见邱允实的鼓掌声后。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如果早就想到了,我不会……”单英莲哭诉。
“你如果早就想到这是孟亚杰的阴谋,你也不会阻止孟冠兴骗保,而是会嘱咐孟冠兴提高警惕,行动的时候倍加小心,一招制敌。”任轩昂替单英莲把话说完。
邱允实觉得任轩昂说得太好了,太过瘾了,太解气了,他根本顾不得也不想照顾单英莲的情绪,干脆鼓掌。
单英莲狠狠白了邱允实一眼,脸色阴晴不定,默不作声。
“如果你肯承认,对于孟冠兴意图杀人骗保的事你早就知情,并且默许或支持,我可以考虑接这个案子。”任轩昂平静地说。
“啥?”邱允实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啊?”
“这案子特殊,要想证明孟亚杰设计骗保陷阱引诱孟冠兴杀自己再反杀,就必须要先承认单英莲和孟冠兴母子受到引诱,孟冠兴已经死了,无法辩驳,但是单英莲还活着,他可以作为孟冠兴骗保的同谋讲述他们共同被诱导中计的经过。当然,这样一来,单英莲的口碑会彻底崩坏。所以,这个选择交给当事人自己。”任轩昂解释。
“不是,”邱允实摆手,意思是任轩昂理解错了他问题的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接这案子。”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任轩昂抬手示意邱允实先别急着反对。
单英莲犹豫后说:“我儿子没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承认就承认,没什么,反正我现在已经成了反面典型。我只希望为我儿子讨还公道,让杀他的凶手偿命!但是,但是我,我手里没有多少钱了……”
邱允实没在意最后那句,反而揪住“讨还公道”这四个字,反问:“你到现在还觉得你儿子很无辜?”
单英莲哭了,眼泪越擦越多,哽咽地说:“我儿子是好孩子,他只是花钱大手大脚而已,他是被那个畜*生给诱导了,如果不是那个畜*生故意引诱他,他根本不会……”
“只要一诱导就能上套,我只能说,你儿子被诱导,出事儿,那是早晚的事儿。如果真的是好孩子,不管怎么诱导,违反良知和法律的事情,都是坚决不会做的。而且,要说诱导,也不光是孟亚杰诱导他,你这个母亲也是诱导的帮凶,你的那句‘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才是杀人骗保诱导计划中最具有杀伤力的。而且它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年,已经深入孟冠兴的大脑,被他认作真理。有了你这句口号二十多年的铺垫,孟亚杰只需要稍稍一诱导,孟冠兴就会上套。单女士,希望你自省。”任轩昂不指望自己一句两句就能改变这个女人的认知,要真这么容易改变,她也不会培养出这样两个儿子。
单英莲根本听不懂任轩昂在说什么,仿佛听外语。在她的耳朵里似乎有一道过滤不爱听的话的闸门,任轩昂的话被挡在外面,根本没法抵达她的大脑。
任轩昂看单英莲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最终放弃了这个女人能自省的希望,决定说点她爱听的,表态说:“虽然孟冠兴有罪,但孟亚杰也未必无辜。至少,因为你们母子常年的压迫剥削,孟亚杰有主观上加害你们母子的意图。还有,你刚刚说的也有一点点道理,那就是客观上的确有孟亚杰诱导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这个诱导,就没有后来的不法侵害。最后,孟亚杰有长期策划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嫌疑,也就是说,这有可能是他的预谋犯罪。当然,我只是说,孟亚杰有嫌疑,并没有断定你说的就是事实。”
单英莲似懂非懂,但好在她听懂了这位律师已经开始怀疑孟亚杰了,一个劲儿点头道谢。
“啊,我懂了!”邱允实突然一拍桌上的法典,“孟亚杰这就叫挑*逗防卫!”
“啥?”任轩昂撇嘴,眯眼瞥着邱允实。
邱允实意识到自己口误,赶忙去翻法典,一边翻一边说:“哦不,是挑衅……不对,挑唆……”
“挑拨防卫。”任轩昂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给出正确答案。
“对,挑拨防卫。”邱允实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翻法典,想翻到自己刚刚看过的有关正当防卫的那部分。
单英莲问:“啥叫挑拨防卫?”
邱允实刚好翻到那一页,清了清喉咙,学着专业律师的口吻,严肃地给客户普法,“挑拨防卫又叫防卫挑拨。不法防卫行为的一种。这是指以挑拨寻衅等不正当手段,故意激怒对方,引诱对方对自己进行侵害,然后以‘正当防卫’为借口,实行加害的行为。”
这话又是能顺利通过单英莲耳朵闸门的,单英莲用力点头,下了论断:“没错,那个畜*生就是故意引诱我儿子的,就是挑拨防卫。”
邱允实继续朗读普法,“表面上,防卫挑拨具有防卫性,实质上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故意犯罪行为,故称之为防卫挑拨或者挑拨防卫。与正当防卫相比,防卫挑拨具有如下基本特征:第一,行为人主观上有加害他人的犯罪意图。这是防卫挑拨与正当防卫相区别的根本特征。第二,客观上有挑*逗他人的语言、行动。防卫挑拨所反击的侵害,是由防卫挑拨行为人有意识的挑起的,没有防卫挑拨行为人的挑*逗,不会有不法侵害。这是防卫挑拨最显著的特征。第三,行为人有预谋。由于防卫挑拨需要借用防卫的形式,因而行为人往往是经过周密考虑、认真准备才付诸实施的。”
单英莲耳朵里的闸门虽然全开,可是这些理论进入了大脑,却得不到有效分析,她听了听了,就是听不懂。
邱允实抬头,对着任轩昂说:“这三个特征刚好就是你刚刚说的,孟亚杰对孟冠兴有犯罪意图,没有孟亚杰的诱导就没有不法侵害,孟亚杰有预谋,为了这个反杀的计划筹谋已久。所以,哪怕是接这案子不赚钱,还会被牵连网暴,你也要接?”
任轩昂点头,肯定地说:“我要接。”
“你就不怕网络暴力?”邱允实理解任轩昂的理由,这案子对他来说绝对是有趣的挑战,可他最担心的还是网络暴力,毕竟现在单英莲在网上可是众矢之的,律师这个职业本来就容易招黑,要是真成了单英莲的代理律师,那不得跟单英莲一起被钉死在道德耻辱柱上啊。
任轩昂耸肩,“我又不是没被网暴过,做这一行,习惯了。”
邱允实想起来了,任轩昂的确被网暴过,就是他帮家暴妻子的丈夫辩护的那次,妻子因为家暴跳楼自杀,所有人都认定是暴力丈夫把妻子推下楼,最后任轩昂证明了丈夫的清白,还对记者说了那套缓慢坠落的自救理论,成功化解了公关危机,网上的舆*论导向被他很巧妙地引导到了正确的方向,大家开始关注被家暴女性如何自我保护、维*权。
“好吧,你的确有这个能耐,能在网暴中全身而退。”邱允实还是觉得接这案子不妥。
“我有能耐,你有运气,一定没问题。”任轩昂又调侃邱允实。
邱允实不无担忧,但也知道多说无益,眼睛瞥到了正死死瞪着自己的单英莲,明白此时此刻,单英莲应该很聪明地看清楚了局势,任轩昂虽然说话不客气,但是是愿意接这案子的,是站在她那边的,而自己是唱反调的。怪不得这女人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
邱允实嘴角抽了抽,冲单英莲挤出一个毫无诚意的笑脸,打算换个角度让任轩昂放弃这案子,问:“请问单女士,你有多少委托费啊?”
单英莲恨不得马上扑上来掐邱允实的脖子一样,咬牙切齿地说:“只要能让那个畜*生偿命,我可以卖房子!我这就回去卖房子!”
任轩昂阻止邱允实跟单英莲继续斗嘴,说:“我可以先收取基础费用,等到真的赢了官司再收取尾款。但我必须要明确一点,我只负责还原真相,先假设孟亚杰的确是挑拨防卫,在此基础上寻找证据,在法庭上力证孟亚杰有罪,法官怎么判,是不是判死刑,不是我的范畴;还有,如果寻找证据的过程中,我发现孟亚杰是无辜的,并没有挑拨防卫,真相就如同现在大家认可的一样,是孟冠兴自作自受,我便会解除跟你的委托关系。这是律师的准则,也是我的底线,当然,也会写在合同里,你认同了,咱们再签。”
单英莲签合同非常谨慎,拿着厚厚一沓的委托协议,提议要找个地方自己好好研究一番,有不懂的地方圈画出来,等一会儿再统一来询问。
任轩昂让米怀薇把单英莲带去会议室,待会儿如果单英莲对合同有异议,让她去找米怀薇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