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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探1:成蛹 案件编号004:失控的受害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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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下,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躺在了血泊当中,胸口,还插着那把带血的凶器。

手柄上铸着“阳江十八子”字样的水果刀。

这是第一名死者,沈国伟,39岁,一间家具贸易公司的设计师,被人捅死在了自家客厅。

在客厅通向餐厅的转角处,是第二名死者,沈皓,六岁,是沈国伟的儿子。

跟父亲一样,胸口处的衣服染满鲜血,因为时长的关系,血垢变成了暗红,带着点腥臭的黑色。

楼上主人房卧室里,是最后一名死者,沈国伟的妻子,冯晓。

同样是被捅死倒在了地毯上。

俞阿迟与成秀莉观察着案发现场,蔡腾正与文彬也在不停问着现场勘验的技术人员一连串问题。

吴凯站在沈皓的尸体面前,长叹了一口气。

成秀莉也走下楼来,看着死者,不忍:“这是谁干的?太过分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这是今天一早收到报案后,听报案者描述,案情严重,事态恶劣,吴凯让小组的四个警员共同负责此案,并一起来到了现场。

报案的,是今天早上天麟园住宅区的派报员。

天麟园凭住户密码跟电子钥匙进出,外人无法随意进入,所有住户订阅的报刊杂志,统一由天麟园管理处的派报员负责送达。

根据派报员的描述,今天一早,就如往常那般给各户人家派报,到达沈国伟家时,往常会被放出院子来的小狗保罗在屋子里乱吠。

因为保罗是只性子非常温驯的小金毛,从来没有在早上的时候如此暴躁,于是派报员把报纸放到报箱的时候,走近屋子,原本是想看看保罗怎么了,结果却发现沈国伟倒在了地上,身边是发黑的血垢,还有把刀插在腹部。

他马上敲门,想喊醒沈太太,即冯晓,结果许久也没有回应,于是派报员马上报警。

案发现场是一幢两层的小别墅,门外带几坪的院子,按理说这种房子都有防盗装备,先他们一步到达的现场勘验技术组,检查后告诉吴凯等人,昨天晚上,沈国伟家的安全防盗系统关闭了,屋子里安置的三个摄像头,均没有录下任何CCTV片段。

昨天晚上,就在屋子里,住在这里的三个人被捅死了,而防盗系统却那么凑巧的没在工作?实在是太凑巧了,果然是有外人进入,杀害的这三个死者吗?

俞阿迟与成秀莉走到了客厅一隅的狗窝里,看着趴在狗笼里,不时地委屈地叫几声的保罗。

保罗看起来,大概三个月大。

是沈国伟给儿子买的宠物。

“昨天晚上,没有谁听见狗叫吗?”俞阿迟问。

“有,但狗平时就会叫唤的,晚上也有邻居听到过保罗的叫声,但并没有异常,是正常的狗只跟人嬉戏的叫声,至于其他什么特别的异常情况,邻居们也都说没发现。”成秀莉答,“我估计应该是熟人作案。”

成秀莉看那金毛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弯腰,探进笼子里摸了摸它的头。

在警方忙碌着现场取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叫尖叫,而后是一声哭喊:“妈!妈!”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俞阿迟与成秀莉连忙走上楼去,看到吴凯拦下了一个要冲进卧室的年轻女人。

“那是我妈,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妈躺在那里,她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她死了吗?”

“妈,妈!”

似乎,年轻女人是沈国伟的女儿。

吴凯把女人推给了成秀莉。

避免让她看到更多的惨像,成秀莉把她带进了二楼她的房间。

女人叫沈晨,在本市一家大学读大二,原本是住校的,周末才回家,但昨天晚上却偷偷逃课回来了,睡在了阁楼里,今天醒来后,发现楼下发出杂乱的声响,再通过阁楼的天窗看到院子外面有不少围观者,对着自己家指指点点,赶紧下来,却第一眼看到父母房间里,妈妈浑身带血的躺着,身边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震惊跟恐惧让她一下尖叫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妈妈她,她死了?对不对?”沈晨哭了起来。

如果沈晨知道,死去的不仅是她的母亲,还有父亲跟弟弟,大概情绪会失控吧?

成秀莉心里考虑着,要怎么把家人的死讯,传达给这个年轻的大学生。

等等,沈晨说,她昨天晚上是睡在阁楼的,难道说,凶手在犯案的时候,发出的声响没有吵醒她吗?

还有几天早上,派报员敲门的大喊大叫,警方到达现场时发生的警鸣,她都毫无知觉?

成秀莉观察了沈晨一番,注意到她哭得泛红的眼里,瞳孔放大。

难道?

成秀莉望了一眼门口,看到俞阿迟冲她点了点头。

“沈晨,一会儿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说说清楚昨天晚上的事情。”

法医小组把尸体逐一搬走后,俞阿迟看着成秀莉陪着沈晨出来,同时,看着跟着吴凯后面的蔡腾正跟文彬,皱了下眉头。

这是个重大的案件,情节恶劣,如果,他破了这个案子,或许,能让吴凯,还有那个张副局信服,那么,他就能说服他们重新调查赵文简的案子了。

自己,必须要在这个案子里起主导地位才可以。

“吴队长。”俞阿迟走上前去。

“刚好,你们先去找邻居弄清楚沈国伟一家的情况,尤其是这两天的行踪。”吴凯吩咐了蔡腾正跟文彬,才跟俞阿迟道,“然后,阿迟,你去找保安处拿最近几天的CCTV,尤其是这两天,看看最近出入这个小区的人,有没有跟沈国伟来往的可疑人物。”最后,他叫住了一边站着的技术组外勤人员蓝天晴,“天晴,你跟我去联络死者的家属。”

“哎,好。”蓝天晴把手套,脚套取了下来,冲俞阿迟一笑,“加油。”

俞阿迟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大踏步朝天麟园物业管理中心走了过去。

途中,他经过了几幢别墅式的房子,在经过其中一栋时,他慢下了脚步。

那栋别墅的铁门正缓缓地打了开来,里面,一辆车开了出来,车里坐着的一个男人,正着自己的领结。

那是,赵文约。

车子转弯的时候,赵文约从窗外看了一眼,视线,从俞阿迟身上一扫而过。

俞阿迟看着车子从身边驶过,回头,继续走向天麟园管理中心,但脚步已经明显慢了许多。

昨天晚上,小区的人有目睹过沈晨回家的,也有人看到了冯晓开车载着儿子沈皓回家的一幕,还有沈国伟,也是如同往常那般正常上班下班,从进出小区的监控录像上,也找到了他们各自回家的时间图像,但没有谁发现过沈家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至于一家人在家里的情况,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对于沈国伟家邻居的再度全面的询问,得知沈国伟一家在小区是颇受欢迎的家庭。

沈国伟本身是事业小有所成的商人,为人热情,邻里之间少有矛盾,而冯晓是全职家庭主妇,性格温和,儿子沈皓,虽然年纪尚弱,但乖巧懂事,至于女儿沈晨,也是礼貌有教养。

“一句话概括,就是沈国伟一家不存在邻里矛盾,所以,因为邻居间冲突导致升级杀人的可能性不太大。”蔡腾正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那房子,每户都隔得那么开,大家都不怎么来往,当然就少闹矛盾了。”文彬道,“有教养有学识,问到对邻居的看法,都是好话,什么人挺好的,非常善良。一问到与沈国伟的交际之类的,就,‘对不起,我跟他们平时没什么往来,大家是同住在一个小区的居民,就是进出遇见的时候,见了点头say hi的程度’。”文彬拿腔捏道地鹦鹉学舌。

蔡腾正一下笑着指了指他:“没错,就是这副德行。”

“这叫有分寸。不是自己的事少管,可以明智保身。”俞阿迟道,把几盘CCTV录像扔到了桌子上。

他看过了最近两天天麟园,尤其是接近沈国伟家的保安摄像头录下的视频,包括沈国伟家装置的安全监控系统的记录,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负责向沈国伟的父母通报死讯的吴凯,从他们口中,也没有发现最近跟沈国伟有过节的人。

但最可疑的,还是沈国伟家里的安全防盗系统,是怎么被关闭掉的?

保安处的人在现场检查过系统,并没有问题,打开后完全可以正常使用,但却偏偏在出事那一天,系统被关掉了。

在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关闭,到事发后,保安处的人到达重启系统之间,都没有运作。

是谁关掉的?

凶手吗?

还是沈国伟或冯晓,因为什么原因,在昨天关掉了安全防盗系统,而针对他们的凶手,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一点?

不久,沈晨带到法医处检验的成秀莉也回来了,一脸心疼。

“怎么了?”

“那孩子,逃学也就算了,还学别人嗑药。”成秀莉一屁股坐了下来,“所以楼下爸爸妈妈弟弟被杀的时候,估计因为药性的原因,沈晨睡得死死的,所以什么都没听到,直到今天,我们都已经在勘察案发现场了,她才醒过来。”

“嗑药?她才多少岁啊?”文彬惊讶。

“比她小的嗑药的我见得多了。”吴凯道,“富贵人家的孩子,惯的。”

“还是我家晶晶好,真正的聪明,懂事。”蔡腾正为自家闺女骄傲。

“你家晶晶才几岁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正哥你怎么知道晶晶像沈晨长那么大的时候会不会……”文彬的话没说完,被蔡腾正一掌拍了下头,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即便如此,那凶手就这样放过了沈晨,也很奇怪吧?”俞阿迟问。

阁楼并不是封闭的,按照现场留下的脚印,以及尸体陈设的位置,假设,凶手在客厅杀死了沈国伟,沈皓受惊,逃到通道,凶手追上去,捅死沈皓,然后,再上楼,把房间里的冯晓杀害,那么,他为什么不检查阁楼,就此罢手?

是因为不知道阁楼里有人吗?

“如果凶手是蓄意谋杀沈国伟一家的话,从他行凶时关闭了安全监控系统来看,应该很了解沈国伟一家,在提前打探沈国伟昨晚的行踪时,已经确认了女儿沈晨不在家,所以,在杀死沈国伟,沈皓,冯晓后,以为已经杀光了屋子里的人,所以没有去确认阁楼里有没有人就离开,沈晨得以幸存下来?”成秀莉解释。

“那凶手的身份可有点奇怪了。”俞阿迟答,“既然凶手能进入沈家,那或许是以客人的名义到访的。什么情况下,女人,主妇,会放着丈夫跟孩子在楼下招待客人,而自己却在楼上房间里的?凶手是沈国伟单方面的朋友?”

“也可能是沈国伟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蔡腾正答。

“我们的鉴定科同事在现场提取到了23对指纹,正在排除三位死者与沈晨的指纹,就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凶手的,另外,现场的血迹跟脚印勘验也还没有结果,在鉴定报告出来之前……”吴凯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去调查沈国伟……”

“沈国伟的社会关系排查交给我跟文彬了。”

俞阿迟与蔡腾正一起说完,两人对视。

“阿迟,你小子,我是你前辈,别跟前辈抢先。”蔡腾正鼓起了眼,手伸向吴凯,“吴队?”

“有干劲是好事,好事。”吴凯满意地点头,“阿正,你跟文彬负责调查沈国伟的朋友,还有生意上有来往方面的人。阿迟,你跟秀莉嘛,去做冯晓的社会背景调查,大家分头行事。”

“了解。”蔡腾正冲俞阿迟一瞪眼,得意地带着文彬走了。

成秀莉拎起了包,看俞阿迟不动,拉了拉他的胳膊,“走啊!”

俞阿迟看了成秀莉一眼,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沈晨看到沈涛与吕巧的那一刻,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死了!”

吕巧一下把孙女抱在了怀里。

“还有弟弟也死了,怎么会这样呢!”沈晨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别哭!”吕巧安稳。

沈涛看着孙女,脸色阴沉。

得知儿子儿媳妇的死讯,尤其是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也死了的时候,沈涛大受打击。

他并没有听儿子说过,他在外面惹过什么麻烦,或者是跟人有纠纷到,对方仇恨得要杀死儿子一家三口的。而且,儿子住的天麟园,保安措施很完善,甚至连家里也有备无患地安装了保安监控报警系统,即便在生意上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想伤害儿子,也应该不能轻易得手才是的。

结果,到底,儿子完全仿佛是手无寸铁地被人屠杀了,还有儿媳妇,孙子。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这人恨儿子,竟然到了要杀死儿子的妻,儿来泄愤,到底是谁,会跟儿子有如此深仇大恨?

在警方询问平时与儿子有重大矛盾的亲戚,朋友的时候,他愣是想不起来,有谁是那么憎恶儿子的。

随后,被告知了孙女活下来了,但她侥幸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前一天吸入了兴奋剂,在兴奋剂的药效过去后,在阁楼睡死了才躲过一难的,否则,在正常情况下察觉到楼下正在发生的命案,或者发出声响的话,很难说,她会不会因为下楼查看发生什么事情也受到牵连,或被凶手追到阁楼被杀。

眼下的这种情况,失去了父母,弟弟,沈晨深受打击,现在责怪她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最重要的,还是要把杀害儿子一家的凶手逮到。

沈涛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有谁能真正理解?

“阿晨啊,我们先回去,以后的事情,慢慢打算。”

沈晨抹了把眼泪,点点头。

沈涛与吕巧的家是西关的一个大宅子,沈晨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后来父亲的公司扩大,买了新房子后才搬走了。

虽然与爷爷奶奶分开住了,但每个暑假,沈晨都会回来探望爷爷奶奶。

沈晨走进了自己住过的房间,躺在了**,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听到手机响的时候,才睁开,摸出了手机,“喂?”

——

“是你杀了我爸爸妈妈吗?”

今天陈升一大早就回到了公司。

他记得,今天的工作行程排得满满的,针对本季度的产品销售的总结会议,制定下一季度的生产时间表,以及要准备跟各区域经理的研讨新产品的上市与宣传策略,还有在国外各合作商放圣诞假期之前必须要完成的商务探访安排,等等,等等。

然而,他在公司召集了各部门的人,却始终不见公司的首席设计师露面。

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

因为塞车,或者是在送儿子去学校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去商谈,总之,有各种借口,解释其迟到的原因,于是,很多时候,公司的会议都是在他缺席的情况下进行的。

所以,在陈升决定在设计师不在的情况下,续开会的时候,设计师的助手区强却慌张地打开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

“陈总。”

“什么事?”

“沈设计师他,死了!”

“什么?”

与会者喧哗。

区强在发现沈国伟没有按时上班的时候,就打了几次沈国伟的手机,但无人接听,于是他直接打到了沈国伟家的座机上,接电话的是个警察,得知是沈国伟的公司来电,告知了区强沈国伟的死讯。

这就是这一次,沈国伟无法参加会议的真正原因。

在看完电视里播报出今天早上发现的一家三口惨遭杀害的新闻后,陈升一下把电视关了,看着区强:“他手头上剩下来的项目,如果他不在的话,你能独立完成吗?”

“这……”区强有点为难。

“你跟了他那么久,难道一星半点也没学到吗?”

“不是,其实,虽然说我是沈设计师的助手,但其实,他平时工作的时候,并没让我真正参与的,我平时就真的只是给他买咖啡报纸,连打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区强尴尬。

陈升带点鄙视地看了一眼区强。

“那么,在这个行业,有谁能顶替沈国伟的,以你的了解来说?”

“袁华。”一个名字在区强嘴里脱口而出。

“袁华?”陈升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而后很快想起来了,“是上次上门来找我们麻烦的设计师?”

“对。”区强点头,赞赏地道,“袁华很厉害的,五年前就已经在业界崭露头角了,所以他才开办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陈总,你跟他打过交道,所以,你也知道,他出品的那些原创作品,在国内市场也非常地受欢迎。”

“很好,你去接洽一下袁华,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我们剩下的项目外包给他的工作室。”陈升思忖了片刻,道,“顺便,问问袁华,有没有意向到我们公司来任首席。”

“行。”区强点头,“那,沈设计师那边怎么办?”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陈升道,“按公司章程照办就行了。”

“啊,好。”

陈升看了看手表,再看看自己的工作进度表,继续忙活去了。

到下午五六点快下班的时候,秘书告诉他,有两个警察,来询问关于沈国伟的事情,他一下打发了秘书,让他们去找区强。

“区强?”

“是的,他是沈设计师的助手,关于沈设计师的事情,只有他最清楚。”

蔡腾正与文彬相视了一眼,“他人呢?”

“啊,我给你们他的电话。”

从沈国伟的公司了解到的情况,大概是身为设计师的职业属性所致,沈国伟平时在公司很少与人交谈,比较独来独往的,工作时间大多数是窝在设计室,所以平时很少有跟人起冲突的时候,如果说有,那也是跟他走得最近的助手区强了。

蔡腾正与文彬联系上区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你们该不会怀疑我吧?”区强苦笑,“确实,沈设计师跟我平时里会有点小摩擦,但那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我这人公私分明,不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生活中的,再说,如果说我恨的是沈设计师的话,那也用不着把沈太太跟小皓杀了吧?他们可没有得罪我啊,并且,我跟他们的关系还好呢!”

“你认识冯晓跟沈皓?”

“当然,沈设计师把设计图纸或者是公司文件落在家里的时候,你们以为是谁帮他跑腿的?”区强指指自己,“所以,我去他家的时候,都是沈太太招待我的,偶尔加班的时候,小皓也在,所以就认识他们了。”

“那,你们觉得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沈设计师那方面我就不知道了,但沈太太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我去他家的时候,经常在我面前说他丈夫的好话,然后,送了不少东西给我,让我多维护他一点,老实说,像沈设计师那种人……”区强忽然没有再说下去了。

“像沈设计师那种人怎么了?”蔡腾正追问。

“他就是……”区强搔了搔头,为难,“嗐,算是那种,恃才傲物的那种人吧?虽然是首席,却从来不屑于跟人来往,态度也是居高临下的那种,要不是他确实才华横溢,我们都会忍受不了他那种飞扬跋扈的态度的,他太太也是知道自己丈夫的为人,经常送糕点到我们公司,帮他融洽关系,所以咯,我去他家替他跑腿的时候,沈太太也总是以副不好意思地态度,很热情,我也是因为沈太太的关系才能忍受沈国伟的。因此啊,你说有人恨沈设计师我信,但说有人恨沈太太……”区强摇头。

“那,在公司里,有谁最受不了沈国伟的态度?”

区强想了想,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沈国伟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就是,有没有奇怪的人找过他?或者是,他对于什么事情,表现得很奇怪的?”

“你们这么说的话,我想起来的,倒是有一件。”区强道,“跟我今天去见的袁设计师有关。”

“袁设计师?是沈国伟的竞争对手吗?”

“沈设计师倒不认为袁设计师是他的竞争对手,只是,不久之前,我们公司上市的一款新品,倒是被袁设计师认为是沈设计师剽窃了他的创意,所以曾上我们公司大闹了一场,后来还是被陈经理出面处理,才息事宁人的。”

“是嘛?”

“是真的,今天我去袁设计师的工作室时候,听说袁设计师还耿耿于怀呢!”

“你去见他做什么?”

“工作上的关系。”区强道,“沈设计师不是死了吗?他的工作可不能受影响,所以,陈经理让我去找袁设计师接替他的工作。”

“这个袁设计师,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班?”

袁华坐在咖啡厅里面,看着手提里打开的网页信息,瞄了瞄坐在靠窗那个角落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模样不过二十上下,五官清秀,眉目间却隐隐露出一丝颓丧之气。

从他走进这间咖啡店时起,那年轻人就已经坐在那个角落了,除了叫了一杯咖啡之外,就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桌子底下翘起的二郎腿一直抖着,不时地看看手表,再看看窗外。

他是在等人吗?

谁?

袁华看看四周没什么人,起身,正要朝那青年走过去,却又停了下来。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了开来,走进来的是一个神色慌张地女性,看模样,也是二十上下,似乎是个学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口的年轻人,叫了一声“明非”就快步跑了过去。

袁华愣怔了一下,站起来,进不是,退也不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拿着手提,坐到了背对年轻人的那个位置上,竖起了耳朵。

“你今天早上写给我的留言,是怎么回事?”女学生问,明显带着哭腔,抬头,看看咖啡厅里的人,压低了嗓子,“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明非喝了一口早已经冷却的咖啡,没有吭声。

“李明非,你说话啊你?”

女学生正是今天的凶杀惨案中,双亲被杀的沈晨。

李明非依然没有吭声,脑海里回放着,昨天晚上在沈家遭遇的那惊魂一幕。

李明非是大学足球队的队员,跟沈晨的交往,是双方家长都知道的事情。

最近因为校队集训,他跟沈晨都没有相处的时间,刚好,昨天下午他难得从集训回来了,于是找沈晨约会,于是,沈晨逃学,跟他跑了几个地方,最后,两人回到了沈晨家,住进了阁楼。

为了助兴,他与沈晨都吃了几片兴奋剂,嗨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觉得口渴,起床下楼去找水喝的时候,看到了房门敞开的主卧里,躺在血泊中的冯晓。

当时吓得他赶紧退回阁楼,想叫醒沈晨,但沈晨却因为兴奋剂的负作用,睡得死沉。

头脑在瞬间恢复理智的李明非在阁楼不知怎么是好,从天窗里,他看到了有个偷偷溜走的人影。

那会是,凶手吗?

李明非当即离开了天窗。

好一会儿,他才决定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伯母死了,那沈叔叔不知道吗?

他走下一楼,看到了死去的沈皓,还有沈国伟,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

他是校队的足球队员,如果只是牵扯进一般的凶杀现场还好,但是,如果警察来办案的时候,扣留自己问话,那不能担保他们不会发现自己服用兴奋剂的情况,如果这点被人发现了,那他运动员的前途生涯就都被毁了。

所以,他当即决定回家。

在打开阁楼的门离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沈晨。

万一,沈晨醒过来,发现自己父母弟弟都死了,说出自己昨天晚上跟她在一起嗑药的事情怎么办?

于是,李明非写了一张留言给沈晨。

“我知道凶手是谁,别对警察说我跟你在一起嗑药的事情,不然我就完了。我会联系你说清楚的。”

沈晨看手里拿的那张A4纸。

这天早上,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身边躺着的,就是这张纸。

是男朋友李明非留下来的。他的字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凶手?

什么凶手?

李明非说话怎么都不说清楚,他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谁会平白无故地去找警察?还主动说自己嗑药的事情,那不是找死吗?

沈晨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从天窗看到自家院子外面围着许多人,指指点点地,觉得奇怪。

他们是闲着没事干还是怎么的?堵在自己家门口干嘛啊!

下面也是,好吵,该不会爸爸又发脾气,跟妈妈吵架了吧?

沈晨下了二楼,一眼看到的,是进进出出的陌生的警察。

警察?为什么?

而后,她看到了躺在血泊上的母亲,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李明非留给他的信息,是什么意思了!

是妈妈,被人杀死了?

她难以置信地尖叫了起来。

沈晨用哭红肿的眼睛看着李明非。

不仅仅是妈妈,还有爸爸,小皓,都被人杀了。

在她跟李明非藏在阁楼约会的时候,父母在楼下惨遭毒手,而她却竟然丝毫不察。

在法医给自己检验身体内的药性,自己拒绝的时候,听闻此噩耗,她差点没哭昏过去。

李明非说,他知道凶手是谁?那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告诉她?

“你说,你知道凶手是谁?”沈晨擦了擦脸上的泪,问,“你怎么知道?”

李明非在心里斟酌了许久,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的吗?”

——

“李明非?”

“我——目前,我没有证据。”李明非终于道,“我看到了昨天晚上离开你家的男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你去跟警察说啊?你是目击证人,你告诉他们凶手的样子,那他们肯定抓到杀死我爸爸妈妈的凶手的。”

“现在不行。”

“为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昨天磕了那么多药,如果今天我去找警察,那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体内的药性怎么办?”李明非摇头,“要这事传出去了,我就不能呆在足球队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爸说了,足球队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踢足球的都是没出息的男人,有什么重要过我爸爸妈妈的性命的?”沈晨不满。

“总之,你听我说好不好?”李明非有点生气了。

“那你不能告诉我吗?”

“行,你把耳朵凑过来。”

沈晨把耳朵凑了过去,李明非低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沈晨半信半疑:“真的?”

李明非点点头。

袁华端起了咖啡,喝了两口,觉得糖份不够,又加了几勺下去,在他再度端起咖啡杯的时候,李明非与沈晨起身,从他的座位旁边走了出去。

袁华知道李明非跟沈晨在说什么。

估计,是今天发生的杀害沈国伟一家的凶手的事情。

他们知道凶手是谁了?

袁华抿了一口,看着他们推开玻璃门出去,把咖啡杯放在了杯垫上。

沈国伟的助手,区强今天去公司找过了自己,他是知道的。

工作室的人告诉他,是言诚家居贸易公司,就是沈国伟工作的公司来找过他们,想要把沈国伟没能完成的项目承接给他。

这么说来,沈国伟的死,对于他袁华来说,是好事。

也是坏事。

他一下成为了沈国伟之死最大的受益者,应该,会有警察找上门问他与沈国伟之间的事情吧?

或者,他也成为了最大嫌疑人了?

他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俞阿迟与成秀莉探访完冯晓的朋友,一无所获。

冯晓是个家庭主妇,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她每天的行程,就是每天早上为丈夫与儿子准备早饭,而后,在丈夫出门后,送六岁的沈皓上学,接着是购置家居需要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每日的蔬菜水果,零食,儿子上课用的文具,丈夫的衣物等等,也会不时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聚餐,吃饭,或做做美容工作,有需要的时候去探望丈夫的父母,陪他们拉拉家常,在准备晚饭前,去学校接儿子放学。

另外还有就是照顾保罗,参加天麟园业主的活动,以及配合物业处的管理工作。

从冯晓的几个要好的朋友处获知的信息,表明冯晓是个性子非常温和的人,平时以儿女跟丈夫为重,从来没在外面招惹是非,在小区里的风评也都很好,与人结怨的可能性并不大。

“就是说,这起凶杀或许是因为他丈夫而起的。”成秀莉道,“回去看看吴队怎么说。”

吴凯与蓝天晴根据拿到手的案发前一天除住户外,每天出入天麟园的来访客人登记记录,进行了逐个排查,目前并没有发现。

倒是鉴证科,将案发现场分析报告发了过来。

尸体解剖结果显示,沈国伟与冯晓,沈皓身上均有多处刀伤。

冯晓与沈皓的致命伤都是被利器捅中要害而死,凶器就是案发现场发现的插在沈国伟胸口的那把阳江十八子的水果刀。

但刀身跟刀柄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估计是凶手离开前已经把凶器擦拭干净。

与冯晓,沈皓不同,沈国伟身上的刀伤,有两种,一种是属于现场凶器,还有另一种刀口,明显与杀害冯晓,以及沈皓的凶器不吻合,应该还有另一把凶器存在,而沈国伟的致命伤,是由第二把凶器凶器造成的,鉴定科的人在现场发现了电视展示柜台上由第二把凶器造成的刀伤,估计是凶手追杀沈国伟时,失手砍在展示柜上造成的。

而根据伤口,推测第二把凶器也是把宽度约为四厘米的带锯水果刀,刀口对比过当时在沈家找到的所有刀具,没有发现吻合的利器,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

“这可奇怪了!”成秀莉道,“凶手有什么原因,在使用了第一把凶器之后,还必须换用第二把凶器呢?”

“或许是在杀死沈国伟的时候,沈国伟反抗,第一把凶器被他夺了下来,所以必须拿第二把凶器?”蔡腾正推测。

“那为什么凶手只把第二把凶器带走?而留下了第一把凶器呢?”文彬问。

“因为第二把凶器留下来的话,有可能会暴露凶手的身份?”蔡腾正答。

“没错,第一把凶器是属于沈国伟家的,但第二把凶器,有可能是凶手从外面带进来的……”吴凯的话没有说完,被俞阿迟打断了。

“凶手本身带了一把凶器,杀人的时候,却先用了沈国伟家的水果刀?水果刀被夺走后,才想起来使用自己带的凶器?”俞阿迟问,“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有带凶器,那就意味着是蓄意杀人,而随身带着的凶器不用,却先用沈国伟家的水果刀了?”

“或许,是因为凶手想用自己的凶器行凶时,被人发现,于是不得不弃用自己的凶器,随手拿起了水果刀,到杀沈国伟的时候,因为水果刀被夺,于是找回了自己带的凶器,杀死了沈国伟?”成秀莉道。

“按照你的意思,那沈国伟时最先遇害的?还是最后遇害的?”俞阿迟皱起了眉头,“若沈国伟最先遇害的话,水果刀被夺,凶手拿起自己的凶器杀死沈国伟,然后,丢了自己的凶器,再用水果刀杀沈皓跟冯晓?在那种情况下,杀死了沈国伟,然后拔出凶器再去杀了冯晓跟沈皓的话,不觉得行凶中途更换凶器很麻烦吗?还有,凶手最后还把水果刀插回沈国伟身上,那就更奇怪了吧?”

“别吵,小子,这里有对现场血迹跟脚印的鉴定结果。”蔡腾正道。

沈皓与冯晓的死亡时间均在晚间十时到凌晨零点之间,沈国伟的死亡时间反而在晚间十一时到凌晨两点,再根据现场的搏斗痕迹,以及血迹显示,三个人当中,最后遇害的是沈国伟。

“不可能。”俞阿迟从蔡腾正手里拿走了鉴定报告。

现场的血迹,也正证实了这一点,凶手应该是先杀死了冯晓,然后追杀沈皓,将其杀死在一楼过道,最终才在客厅杀害的沈国伟。

现场的足印痕迹,均是沈家备用的拖鞋留下的,无法确定哪一种鞋印是嫌疑人留下的,而在室外的鞋印,在警方到达之前,在派报员声称沈国伟被杀后,几名好事者闯入院子破坏了案发后的现场,所以,唯一的收获,是室内覆盖在所有鞋印之上的,两双清晰的鞋印。

一双45码,一双43码,其中,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部分鞋印,43码的鞋印覆盖在45码的鞋印上,推测从沈家最后离开的人,是身穿43码鞋子的人。

“凶手,有两个人?”文彬问,“其中一名凶手在楼上杀人的时候,沈国伟跟另一名拿凶器的凶手在楼下厮打,但在楼上的凶手得逞,用水果刀杀死了冯晓跟沈皓后,帮忙制服了沈国伟,所以,沈国伟身上有两种凶器的刀伤就可以解释了?”

“如果是两个凶手蓄意入室杀人,那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提前配备两把凶器吗?”

“不,等等,报告上还有写……”

在沈家鞋橱处也找到了与43码鞋印图案跟大小相吻合的鞋底沾血的拖鞋,另一双45码的拖鞋则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回事?”文彬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现场发现的43码鞋印几乎覆盖了通道,楼梯,直到阁楼,并在阁楼上的房间发现了众多43码鞋印的痕迹。

“这?”蔡腾正一下把鉴定报告从俞阿迟手上又抢了过去,看了看,“秀莉,你把那个沈晨带回局里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案发前一天傍晚回到家里后,就上阁楼去了,一睡就睡到了今天早上,所以没有发现异常。”成秀莉道,“后来我们发现了她磕过药,她才交代说,是周五那天早上有考试,所以她才服用了兴奋剂,所以一回家就觉得困,早早地睡了。”

“绝对撒谎了。”蔡腾正摇头,“这43码的鞋印,就是跟她一起呆在阁楼过夜的人。”

“是她男朋友吧?”蓝天晴问。

“而且啊,这个男朋友,肯定比我们都早发现案发现场了,他为什么不报警?”蔡腾正问,“还有,沈晨为什么不说那天晚上十跟男朋友一起呆在阁楼的?”

“我们再去找沈晨问清楚。”成秀莉看了一眼俞阿迟,道。

俞阿迟认真翻着尸检报告,没有吭声。

“所以,45码鞋印也是沈国伟家的客用拖鞋留下的痕迹,但却被带走了,估计,这位客人,就是凶手了。”蔡腾正道。

“只是我们没有在天麟园的来访客人登记上,发现案发当晚拜访沈国伟的客人。”吴凯道。

“会不会是,天麟园内的住户犯案?”成秀莉问。

“也有可能,我们必须调查一下看看与沈国伟夫妇相关的人,有哪些是跟他们同住在那个天麟园的。”吴凯点头,“就交给我跟天晴了。”

“你们有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吗?”俞阿迟忽然发问。

“是什么?”众人看着他。

“沈国伟是A型血,冯晓是AB型血,而沈皓是O型血。”俞阿迟答。

“怎么可能?”

“我看看。”

众人把三个死者的尸检报告摊在了桌子上,三个不同的血型化验结果一目了然。

“哈。”成秀莉忍不住出声。

“沈皓,不是沈国伟跟冯晓的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

“我让鉴定科追加了DNA测试。”蓝天晴邀功,“沈皓是冯晓的孩子。”

“情杀?”

“沈国伟知道不知道沈皓不是自己亲生的?”

“冯晓的情人是谁?”

“他是凶手吗?”

众人的疑惑均问出口后,吴凯分配任务:“目前我们还不能贸然下定论,我跟天晴会追查凶器,还有天麟园内与沈国伟夫妇有关系的住户的排查,秀莉你跟阿迟……”

“我们会找沈晨问清楚案发当晚跟她一起在阁楼的是谁。”成秀莉点头。

“以及,问问沈晨,知不知道她弟弟的事,看能不能打探出冯晓的情人是谁?”吴凯补充,“还有……”

“我们,已经找到一条线索了。”蔡腾正看了往外走的俞阿迟一眼,“或许这边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行,那你跟阿彬继续跟进。”

俞阿迟把车门关上的时候,问,“你不觉得现场留下了太多疑点吗?”

“比如?”

首先是,受害人被杀的先后顺序。

一般行凶者会考虑先把最强大的敌手先杀害,然后再处理容易制服的弱者。

所以,如果,沈国伟迎进的客人,抱着杀害他们一家的目的而来的话,更应该是先杀死了沈国伟,然后杀死冯晓以及沈皓。而且,这样一来的话,假设在沈国伟在客厅与凶手发生争吵或厮打——根据现场痕迹鉴定证明了遇害时沈国伟有过致命抵抗,那么,在楼上房间里的冯晓肯定会察觉到,然后下楼查看,不管凶手是只想杀沈国伟,被冯晓目击后不得不灭口,还是一开始就冲着杀死一家三口而来的,当发现丈夫被杀时,身为母亲,冯晓应该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不管的,但他们现在遇害的情况,是冯晓在楼上的房间挣扎不过被杀,而后追杀冯皓到一楼,继而再杀沈国伟,但这种推测,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是别扭的。

“如何别扭?”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凶手是男性,而且是以客人的身份进去沈家的,所以,他脚上穿着沈家的客用拖鞋,那么,为什么冯晓不在客厅招待客人?”

“或许她招待过了,然后留下客人与沈国伟私谈,所以回到了自己房间。”成秀莉道。

“不是说沈国伟不善交际吗?那么,冯晓留下丈夫独自面对客人这种情况,不常见吧?”俞阿迟不赞成,“冯晓身为主妇,其中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招待客人,而在丈夫不善于跟朋友打交道的情况下,让沈国伟一个人面对客人,肯定很少见。”

“然而,客人却是能从二楼开始杀人的凶手,我觉得,能让二楼的客人,熟悉程度一定是很亲近的,或许,这男人是沈国伟的知己之类的亲密朋友,所以,冯晓留下丈夫一个人招待客人,也是不奇怪的。”成秀莉答,“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可以轻松交谈的朋友吧?沈国伟也不例外。”

“问题是,如果凶手是跟沈国伟亲密的人,冯晓避嫌,让他们单独说话的话,那么身为男人的凶手怎么可能上二楼的房间呢?因为那个时候,二楼只有冯晓跟沈皓,跟凶手亲近的是沈国伟,凶手是用什么借口让沈国伟同意自己上楼的?而且他是有备而来的,那不是应该先杀沈国伟,再杀冯晓呢?毕竟冯晓容易制服,而沈国伟才是身强力壮难以应付的那一个。”俞阿迟道,“并且,凶手当真如果从二楼开始杀人的话,楼下沈国伟的反应也很奇怪。楼上主卧里有留下冯晓挣扎的痕迹,就是说,冯晓被害的时候,也跟凶手厮打过,或许,还呼救过,但为什么楼下的沈国伟却一点动静一没有呢?这对夫妇,无论是楼上或楼下的谁被杀,当时的反应也是不正常的。”

“或许,找到凶手,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了。”成秀莉看着车子渐渐停在意家西关大屋面前,下了车。

眼前,就是沈涛的住宅,沈晨就住这里。

“沈晨,你想抓住杀害你爸爸妈妈的凶手,最好就跟我们说实话。”成秀莉问,“他们遇害那天晚上,待在阁楼里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沈晨看了看两人,惴惴不安地搓着手。

“沈晨?”

“我,我跟他说过的,要他那天去找你们的,可是……”沈晨几乎要哭出来。

“他是谁?你男朋友?”

沈晨点点头,“他,他叫李明非。”

“你们那天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说清楚。”

“那天是周五,明非从集训回来了,那个时候是下午的时候了,我看下午的两节课都不是重要的,所以就逃课,跟明非一起回家了。”沈晨慌忙解释。

因为李明非是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的,小情侣约会不方便,刚好那天,他们知道冯晓接了沈皓后要回乡下,而沈国伟最近赶项目,加班不定,于是他们就决定回沈晨家。

平时阁楼就是冯晓的私人房间,平时爸妈也不会随意进出,即便不知道沈国伟什么时候回家,但关上房门就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所以李明非跟沈晨把食物搬进阁楼后就锁上了房门,两个人在里面享受两人世界,一呆就是一天一夜。

“那为什么早上你出来的时候,不见李明非呢?”

“他,他那天晚上,看到我爸爸妈妈都死了,怕惹上麻烦,所以就偷偷跑了!”沈晨痛苦。

“见死人了还跑?”

“他,他是,怕被凶手发现,所以才跑的?”

“什么?”俞阿迟眉头一挑,成秀莉也吃惊,“凶手?他看到凶手了?”

沈晨点头。

“知道是谁吗?”

“李明非说,是以前到我家做过客的熟人。”

“谁?”

“我们不认识他是谁,就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的。”沈晨道。

“他既然早知道凶手,那他就是目击证人了,你还不劝他告诉警方吗?”

“他说,他要查清楚了凶手是谁之后才告诉你们。”

成秀莉与俞阿迟相视了一眼,不太相信。

“李明非在哪儿?”

“他家,跟我家一样是住在天麟园的。”

成秀莉跟俞阿迟起身,打算去找李明非,随即,成秀莉又转过身,“沈晨?”

沈晨抬头,眼睛红红的。

“你爸爸妈妈,最近还好吧?没吵过架之类的?”

“有,可是,都是我爸在吵。”眼泪从沈晨眼角流了出来,“我妈妈一般不跟他吵,所以,都是我爸吵着,吵着就过去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

“工作不顺利,没有灵感,很多。”

“那,有为你弟弟的原因吵过吗?”

“怎么可能?我爸爸妈妈最喜欢弟弟了,他们一般都不在弟弟面前吵架的。”沈晨摇头。

“那你妈妈,没有抱怨过你爸爸?”

“没有,我妈妈从来不在我面前说这些事情,”沈晨摇头,“再说,我是住校的,周末才回家,我爸虽然老爱发脾气,但跟我妈是一直好好的,以前是啥样,现在就是啥样。”

“如果你妈妈有困难的话,她第一时间会跟谁说呢?”

“大概,是我外婆吧!”

李明非擦了擦脸上的瘀伤,涂了一层药膏,而后捋下了头发,稍微遮住了一下伤口后,戴上了帽子,打开了门。

一走出家门,他就低下头去,慢慢走着,不时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往小区中心没走多久,他在回头张望地当儿,看到有两个陌生的人跟路人交谈了几句,那路人伸手指向自己的方向,他的心一下慌了,尤其是看到那两个陌生人开始朝他的这个方向疾步走了过来,脚步不由得也加快了。

“李明非。”

后来喊过来的一声让他浑身一阵紧张,在他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这一下,后来的叫喊更响了。

“李明非,站住。”

他没有停下来,提着一口气飞快地跑着,直到在两百多米的地方,被人从后面扑倒了。

“你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李明非揪着扑倒自己的人就挣扎起来,手抓脚踢,“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啊!混账,警察,我们是警察,你给我住手。”

扑倒李明非的是从沈晨那边过来的成秀莉,从沈晨打听到李明非的家庭地址后,成秀莉便跟俞阿迟一起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的天麟小区。

刚走到李明非家门口,向行人打听李明非,便被告知前面的年轻人就是李明非,所以她叫了一声,没想到李明非却越叫越跑。

当下成秀莉也飞快地追了上去,把李明非一下扑倒在地。

“警察?”李明非似乎愣住了,看清楚了抓住自己的是个女人。

女警?

“起来。”成秀莉揪着李明非的手拉着站了起来,一下推到了此刻才赶到的俞阿迟怀里,摸了摸自己被李明非揍了一拳的嘴角,龇着牙摸了摸,埋怨,“俞阿迟,你啊……”

“我跑步不行,至少,没你行。”俞阿迟为自己辩解,看着成秀莉嘴角的伤,一下把李明非的双手反铐到了背后,一使劲,李明非痛得嗷嗷直叫,“轻点轻点,你们真是警察吗?”

“那还有假?”成秀莉说着,把警员证给他看了一眼,“这回信了吧?你跑什么跑啊?”

“我以为……”

“以为什么?”俞阿迟又使劲扯了一下李明非的胳膊,痛得李明非再次叫了起来。

“我以为你们是来杀我的。”

“杀你?谁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人啊?”

“我昨天晚上,就被人揍了一顿,把我往死里打,幸亏我跑得快,不然,现在你们见着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什么?”

“是真的。你看我的脸,你们看看?”

这个时候,成秀莉跟俞阿迟才看真切李明非的脸,确实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伤痕看起来都是些新伤,是短期内造成的。

“你在外头惹事了?”

“我们校队封闭式集训才回来两天,昨天,跟今天,哪有时间惹事?”李明非叫冤。

“沈晨家的事你怎么说?”成秀莉问。

“对,就是她家的事情,是凶手想杀我灭口,你们警方必须得保护我。”李明非被点醒了般,着急地叫。

成秀莉与俞阿迟对视了一眼。

沈晨没有撒谎,李明非真是目击证人?

回到李明非家,李明非把案发当晚的经过跟成秀莉和俞阿迟说了一遍,基本上,跟沈晨说的并无二致。

“当时你跟沈晨回到家的时候,大概几点?”

“三点半,或者是四点吧?我回到学校已经一点多了,当时是午休时间内,所以我去女生宿舍找到了晨晨——就是沈晨,她很高兴见到我,于是马上就决定逃了下午的课,跟我约会。”李明非边想,边回忆,“离开校园内后我们去逛了一下街,大概,用了一个小时,买了一套情侣装,还有一些吃的,然后我们就回来这里了,我回了一趟家,然后就步行走到了晨晨家,两个人把吃的喝的都搬进了阁楼,锁上门之后,就……”

“你们知道冯晓跟沈皓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吗?还有沈国伟回家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大概,阿姨是六点左右回来的,但沈国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不清楚了,估计那个时候我也睡死了。”李明非想了想,道。

“那,你醒来,离开的时间呢?”

“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李明非抓了抓头发。

“你确定?”

“从我家到晨晨家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埋怨我说都十一点了,那么晚才回,所以,是的。”

“你见到凶手了?”

“是的,在阁楼的天窗那里看到的。”

案发当晚的时间线,建立起来了。

冯晓跟沈皓是六点左右回来的,结合死亡时间,那沈国伟应该是六点到十点之前回到家中,随后,三个人遇害的时间很接近,既然李明非说他醒来的时候见到了凶手,当时应该是凶手行凶后逃走的时间,那就是,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十点半到十点四十五分这个阶段。

“如果那个时候,你发现了凶手,你以为,追上去的话,能抓到他吗?”俞阿迟问,“你是足球队的,运动神经应该还不错吧?看你今天逃命的时候,也跑得挺快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那个时候,可以为女朋友一家抓住凶手吗?”

李明非沉默了片刻,摸了鼻子一把,才道,“我爸爸说……”

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我爸爸说,人生就是一场足球比赛,当终场的哨声响起的时候,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而那个时候……”李明非看着俞阿迟,“那个时候,我知道,他们的人生都结束了,当然,我可以选择马上报警,但是,我的比赛还没有结束,所以,我必须考虑对于我的人生来说,最保险的办法,万一,那个时候,我被凶手杀了怎么办?对吧?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再杀掉我一个,也不奇怪吧?所以,我不得不让他们的死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不是吗?”

“那凶手走了以后呢?也不马上报警吗?”俞阿迟问。

李明非有点羞恼地言左右而顾其他,“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我胆小,懦弱,自私,行了吧?人都死了,还来责怪我为了活下去做的选择,有意思吗?”

“那你觉得凶手现在想杀你灭口,就有意思了?”俞阿迟问。

李明非一下语塞。

“你发现凶手的那一刻,估计凶手也看到你了,如果你当时报警,或许凶手早被抓起来了,那他也威胁不到你,但现在,你成为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那么,你那天为了活下去做的选择,很让人怀疑是不是正确的。”

“我……”李明非满脸通红,想说什么,却又吞吞吐吐起来,“我配合,我现在配合你们可以了吗?我错了,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首先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李明非与沈晨分开后,跟校队的成员见面,聚餐,而后在大约凌晨的时候,启程回家。

就在餐厅的停车场,李明非去拿车,就在途中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从后面罩住了头,压在了车身上,幸亏他机灵,力气也大,于是摔开了袭击者,但还是被揍了几拳,在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大喊大叫惊动了停车场的其他车主的时候,袭击者跑了,他才得以逃过一难。

“会不会是平时看不惯你的人干的?为了给你个教训?”俞阿迟问。

“怎么可能?我没可能惹上这种暴力的人的,一定是那个杀害了晨晨爸妈的凶手干的。”李明非叫冤。

“你报警了吗?”

李明非摇摇头,“我看他跑了,马上就开车回家了。”

“啧。”俞阿迟看了李明非一眼,不悦。

“你先跟我们回局里,把凶手的样貌告诉我们。”

“可以可以。”李明非连忙起身,催促,“现在就去吧。”

两人带着李明非经过沈国伟家门口时,看到了拉起的黄色警戒带,还有保护现场的民警。

俞阿迟抬头,看了一眼阁楼上的那个天窗,问了一句:“当时,你看到凶手的时候,凶手在哪个位置?”

李明非伸手,在院子朝向门口的地方指了指。

“那儿,那条车道,靠近那张木椅的地方。”

俞阿迟眯缝起了眼。

把李明非带回局里后,成秀莉马上联系了画像师,并把李明非遭受威胁事情上报,替李明非做了周全的安排后,去了昨天晚上,李明非所说的那个停车场,并把CCTV拿到了手。

录像上,李明非被人用布袋罩头,按在了车身上,袭击者迅速举起了刀子,李明非用力抵抗,转身,一脚踢在了袭击者身上,而后逃跑。

“这人的架势,绝对就是想置李明非于死地。”把画面定格在袭击者举起刀子的那一刻,成秀莉信了李明非的说辞。

袭击者为男性,约莫一米七五的样子,比李明非矮一个头,但看不清楚五官,因为他是背对着摄像头的,停车场其他地方的CCTV也没有发现他逃跑的行踪。

“他应该是当时把车停在这个停车场的车主之一。”成秀莉道,“他袭击人后,就能马上驾车离开了。”

“或者,等大家都以为袭击者跑远了之后,他才离开。”俞阿迟补充,“毕竟,除了李明非,没人认得出他的样貌。”

“我把那个时间点进出过那个停车场的车主的名单拿到手了,看来必须针对这些车主一个个排查嫌疑。”成秀莉道。

“那小子不是见过凶手的真面貌吗?”俞阿迟道,“等嫌疑人画像出来了,就知道是哪个人了。”

成秀莉点头,摸了摸已经红肿起来的嘴角,坐到了座位上:“那,我先上系统先查查这些人的车牌。”

俞阿迟看了一眼成秀莉,没有作声,看着白板上面的案件信息,将时间线补充完整。

NERD工作室。

一群人看着袁华把两个自称是警察的人迎进了他的办公室。

袁华看着工作室外的员工,缓缓地关上了门。

NERD是袁华一手创办出来的原创家具品牌,以专门的白橡树以及黑胡桃材质来设计家具,具有内涵走简约轻松风格,搭配使用碧欧木蜡油和环保基底漆,讲究体现材料的原生质感,完美的呈现出滑润的木质触感走,在国内获得了不少讲究高品质生活的年轻人的青睐。

在袁华开创NERD工作室之前,曾经在几家对外贸易的公司里做过,凭借灵敏的触觉,广阔的视界,他设计了一款非常走俏的边几,由此获得的赞誉跟资金赞助,促使他信心大增,进而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

工作室成立以后,袁华相继设计出了多款受欢迎的家具,圆柜,茶几,杂志架等等,都是小巧而实用,依照小空间创造出来的设计感十足的作品。

对同为设计师的沈国伟,袁华并不熟悉。

沈国伟就职的公司,是专门针对海外家具市场的,他们的产品是大多数是代加工的批量生产产品,按理说两个人没有交集并不奇怪,袁华第一次跟沈国伟见面,还是在去年的红棉奖启动的时候。

那个时候,袁华带着自己设计的一款作品,工作室商号NERD788的衣帽架,参加比赛,并斩获了至尊奖,随即,这款作品风靡全球,被红点博物馆永久收藏,登录意大利米兰家具展主场,受邀参展米兰卫星展20周年纪念展,获得台湾金点奖,入住上海当代艺术馆等等。

在做足了先期宣传,小量生产获得胜利后,在袁华将此作品投入市场的时候,才发现市面上早有类似设计的产品了,不用说,是在NERD788名声鹊起的同时,被无数人仿冒了。侵权者早依靠山寨产品获得巨大利润的同时,原创者却已经迟了商机,产品市场被人重度蚕食。

尤其严重的,是在国内几个网上购物的山寨店铺。

袁华不得不接住法律手段介入,并成功下架了制假售假的店铺近百家,最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几家工厂展开合作,让仿冒工厂转正成为NERD的分销商与生产商。

然而,在调查侵权者的时候,袁华发现了言诚家居贸易公司,也冒犯了这一款衣帽架,由言诚家居贸易公司出品的衣帽架,不仅在国内大张旗鼓的销售,还作为其公司的原创的招牌作品,接收海外的订单,远销欧美。

在言诚家居贸易公司的官方网页上,为衣帽架宣传的页面,明明确确写着,设计师:沈国伟。

袁华一时血气上冲。

这个沈国伟,不仅不为自己的剽窃行为感到可耻,还堂而皇之地冠以自己的产品,半点廉耻之心也没有。

所以,袁华及其法务小组,起诉了言诚家居贸易公司,要求撤下此款衣帽架的所有宣传跟生产,赔偿经济损失之余,要求沈国伟向袁华以及NERD工作室道歉。

然而,虽然NERD788早已经申请专利,但在NERD788正式投入生产之前,即在参选红棉奖的时期,言诚家居贸易公司就已经出产了该项商品,并且,为了规避专利,在外观跟选材,色调上,都做了NERD788不同的改动。

诉讼败诉。

袁华怒气冲冲地找上门要沈国伟给说法,在他的设计室大闹了一翻,最终还是被那家公司的经理劝阻后,让保安扫门出地。

“所以,你很恨沈国伟?”

“当然恨他,但我更恨陈升。”袁华说起这件事情,还面带愠色。

在诉讼失败后,袁华不得不停止了继续起诉,但针对NERD788报复却来了。

NERD788的唯一网购平台,店铺的流量以几何级数增长,从几千,到几万,十几万,几十万。

袁华一度以为是在NERD788被侵权事件发生后,凭借口碑与质量获得了国内爱护原创作品的人们的支持,心存感激,但后来才发现,NERD788的销量没有增长,反而开始下滑,短短四个月,就从日销上百件低落到了销售量为零。

NERD工作室才知道,他们遭遇了报复性流量攻击——急速增加的虚假流量就像慢性毒药,不会一下子怎么样,但它会慢慢拉低产品的转化,导致产销权重下降,最终用户便不会再在网上搜索到NERD788这个产品,最终,被人遗忘。而存于市场的,将是那些山寨的盗版货,比如,言诚家居贸易公司的商品,沈国伟设计的,被改得面目全非的作品。

“所以,现在,我们的NERD788基本上都卖不出去了,只能够清仓处理,并停止生产。”袁华痛心,“这背后,就是言诚家居贸易公司的那个陈升,搞的鬼。知道是他做的小动作后,我可是气得牙齿都差点没有咬碎。可是,我有办法吗?我没办法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靠自己老老实实设计出来的产品的口碑支撑着,而不是言诚,财大气粗,人家动动小指头就能按死我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事也是因沈国伟而起的,你没有想过要报复他?”蔡腾正问。

“报复他?我还真不屑了。”袁华笑了笑,“他就是个小偷。我告诉你们,他能偷走我的一个作品,但偷不走我的所有产品,我还有许多灵感,概念,都在这,他偷得走吗?”袁华指着自己的脑袋,“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能,多提防点这些小偷的山寨盗版行为,拿到重视保护版权跟设计专利的海外,丹麦啊,德国,意大利,先生产扩大影响,我授权给他们,要以后国内再有哪个不要脸的家伙敢盗版我的作品,让我的这些合作伙伴告他们去,看最终到底谁赢谁输。”

“啊!”蔡腾正点头,“这是个办法。”

“你们说,跟个江郎才尽的家伙,有必要计较吗?”袁华道,“只要我有才华,陆续出作品,想跟我合作的公司,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而沈国伟,跳出了言诚这个公司,看看还有谁愿意请他?”

蔡腾正跟文彬离开了NERD工作室,一上车,文彬就打开手机点个不停。

“你在干嘛呢?”

“我在找NERD的网页,看看那个衣帽架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打算买个回来。”

“你喜欢啊?”

“哎,NERD设计的东西挺适合我们这些单身狗的,刚我在工作室就看中了两款,所以先买一件NERD788,支持一下国内原创势力嘛。”

“那也是,你说,怎么会有人逼得人家设计师发表作品要先找国外的公司的?这欺负人也忒过分了。”蔡腾正凑了上去,看了两眼,“也帮我看看,有适合我家晶晶的,给我下个单,我也表个态。”

“行。”文彬点头,“那,袁华算是没有嫌疑吗?”

“目前没发现。”蔡腾正开动了车子,“我们先回局里汇报。”

回到警局,两人注意到了成秀莉脸上的伤,马上嚷嚷开来:“怎么回事?秀莉你受伤了?”

“谁干的?”

“没事,一点小伤。”成秀莉摆摆手。

“怎么是小伤了?你看,下巴都肿了,俞阿迟,怎么回事呢这是?”蔡腾正嚷。

“啊,俞阿迟,你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说,是不是你害的?”文彬心疼。

俞阿迟装作没听见,收拾了下桌子,拎包走了出去。

“啊,那家伙……”

“行了你们,出任务的时候谁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又不是第一天挂彩,大惊小怪干嘛啊?”成秀莉岔开话题,“我们把目击证人带回来了。”

“谁?”

“沈晨的男朋友,李明非。”

俞阿迟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

在沈国伟,沈皓,以及冯晓的遇害地点,俞阿迟在脑海里,重演着案发当晚,可能发生的情形。

当时,凶手在二楼,楼上房间里是冯晓,凶手猛然闯进了冯晓的房间,在争执中杀死了冯晓,沈皓在门口看到了凶手的恶行,往楼下逃跑,在过道被凶手追上,同样被杀,随即,凶手来到了客厅,把毫不知情的沈国伟一并杀害,两人同样发生了厮打,沈国伟一度夺下凶手的凶器,于是凶手拿起第二把凶器,刺进了沈国伟体内,沈国伟倒地后,再度拿起第一把凶器,捅了沈国伟几刀后,插在了他身上,最终,擦干净了凶器上的指纹,带走了第二把凶器,并把自己穿过的拖鞋,打包带走,在离开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被此刻阁楼里醒来的李明非看到了。

这或许是关于案发时最贴切的推理了吧?

俞阿迟站在阁楼的天窗前,看着楼下的院子里。

李明非说,他当时是在这里,看到院子里逃走的凶手的。

当时,凶手是在,车道那边,靠近木椅的那个位置。

俞阿迟眯缝起了眼睛,看了许久,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一上车,他就拨了个电话给成秀莉:“嫌疑人画像出来了吗?”

“还没呢,李明非的描述有点模棱两可,肖像师一直没办法画出来。”

“知道沈晨的外婆住哪里吗?她有没有在花城?”

“你等等,我问下吴队。”片刻后,成秀莉道,“她外婆知道冯晓死讯后,已经从老家哈尔滨出发了,坐的是火车,昨儿晚上出发的,估计还要一天一夜。”

“明白了。”

俞阿迟走出了沈家的院子,正要离开,看到迎面而来的一辆车,缓缓地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他旁边,他认出了那辆车,站着,没动。

“这不是阿迟吗?阿迟?”从车子里钻出来的,是赵兴明,她看看俞阿迟,再看看沈家的案发现场,“沈家的案子,是你在查吗?”

“我所在的支队在查。”

“那,应该会很快抓到凶手吧?”

“但愿如此。”

“你今天的调查,结束了吗?”

俞阿迟一怔。

“要不要我请你喝个下午茶。”赵兴明说着,弯腰对车里的另一个人说,“文约,我能请我朋友,到你家喝个下午茶吗?”

“可以,姑妈。”

“阿迟?”

“好。”

俞阿迟毫不犹豫,跟在赵兴明身后钻进了车里。

“姑妈,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位……”开着车的赵文约问,回头看了俞阿迟一眼。

“你不知道吧,他啊,就是之前,调查天龙集团李垦那个案子的警察,叫阿迟。”赵兴明拍拍俞阿迟的肩膀,“幸亏是他们,才揭发了当年杀害姑妈未婚夫的凶手。阿迟,这是我小侄子,赵文约。”

“啊,那个案子,李垦并不承认自己是凶手,声称是遭自己儿子陷害的。”赵文约道。

“李厚熙是李垦亲生的吧?如果不是李垦干的,难道李厚熙还会冤枉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赵兴明不信,“我啊,就等着,看警方把事情调查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就不怕他能继续隐瞒下去。”

赵文约笑了笑,“但愿如此。”

“你哥的案子,我也要拜托阿迟,重新调查过。”赵兴明看着俞阿迟,“是吧,阿迟?”

俞阿迟点头,注意观察着前面赵文约的表情。

赵文约只轻描淡画地回了一句,“是吗?”

车子驶进了赵家。

俞阿迟看着曾经熟悉的景象,脸色渐渐暗沉下来。

赵兴明把他带到了茶室。

品着味道熟悉的香茗,俞阿迟对于送上来的糕点,迟迟不动。

“不喜欢?”赵兴明注意到俞阿迟的举动,问,“是不合胃口吗?”

“我不喜欢吃甜品。”俞阿迟点头,“肠胃不好。”

“是吗?跟我家文简一样呢,他也是肠胃不好,早些年为了工作,累坏的,我经常让他喝点养胃汤的,要不,我马上让人去给你煮?”

“不用了,有茶就够了。”俞阿迟推辞。

“那,好吧!”赵兴明没有勉强俞阿迟,显得有点为难地开口,“阿迟啊,我知道,你们最近办的这个沈家的案子,肯定忙不过来了,可是,文简的案子,你们可别落下了。有空的时候,赶紧地给我们家文简翻案,还有,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想要了解的事情,你们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大力支持你们的。”

“我明白,明姑妈。”俞阿迟心头一暖,脸色稍微好转。

“明姑妈,你在这啊?我听文约说,你带了个客人回来,是这位先生吧?”

俞阿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头一紧,回头,看着一位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张扬的五官带着一丝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如碎黑矅石般的流光。

是陈爱莎。

赵文简的未婚妻。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爱莎!”赵兴明原本和蔼的神态变得冷淡下来。

“是负责沈家那个案子的警察吗?”陈爱莎坐在了赵兴明身边,看着俞阿迟笑:“怎么称呼呢?”

俞阿迟在深呼吸一口气后,很快理智下来:“俞阿迟。”

“俞警官。”陈爱莎伸手,“你好。”

俞阿迟很快握住了陈爱莎的手,看着她,心里浮上来一股难以道明的愁绪。

“阿迟,她啊,叫陈爱莎。”赵兴明没好气地道。

“我知道,新源楼的大小姐。”俞阿迟点头。

“啊,你知道?”似乎是因为赵兴明对自己的态度不好,陈爱莎有点尴尬地赶紧起身,“明姑妈,我去看看,文约他们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看着陈爱莎过来打了个招呼又迅速离开,赵兴明对陈爱莎的反感便暴露无遗了,“原本她应该跟我们家文简是一对的,但现在……,这女人也真是有本事,把文约也迷得团团转,为了照顾文约的心情,我还不敢说自己知道这陈爱莎曾经跟我们文简订过婚的事,唉!”

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算了,不说了,这些事,说了一肚子的气。”

俞阿迟把视线收了回来,“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行,我送你出去。”

赵兴明把俞阿迟送出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陈爱莎跟赵文约站在院子里的花丛面前不知道说着什么,神情很亲昵,在走得更近一点的时候,俞阿迟才看到,陈爱莎跟赵文约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俞阿迟的心有一刻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脸色也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这就是,陈爱莎今天会在这里的原因。

今天是赵家的家宴举办的时间,原本请的,应该是与赵家相关的所有人。

而陈爱莎,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

看着赵兴明送出俞阿迟,赵文约松开了陈爱莎的手,朝他们走了过来。

俞阿迟看着赵文约的那张脸,克制着自己心里那股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但精神,却恍惚了,他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姑妈,俞警官要走了吗?”

“对的。”

“我送他出去吧。”

“你行吗?”

“可以的。”

“那好吧!”

——

“俞警官?俞警官?”

俞阿迟从赵文约的呼唤声里清醒过来,一脸错愕。

“你没事吧?俞警官?”

俞阿迟摇摇头。

“你,说要重新调查我哥哥的案件,是认真的吗?”

俞阿迟一下警觉起来,盯着赵文约,点点头。

“那就太好了。”赵文约笑了笑,“之前,姑妈跟我说过,有两个警察会负责重新调查我哥的案子,我还有点不相信,今天见到你,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俞阿迟没有吭声。

“如果,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赵文约说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俞阿迟。

俞阿迟愣了。

“方便你联系我。”赵文约示意俞阿迟收下,“或者,你跟我的秘书提前约个时间,直接道这里找我也行?”

俞阿迟犹豫着,把名片收下了,“你也不相信,你哥哥杀死了徐倩?”

赵文约摇头。

“我哥哥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做人做事力图完美,虽然,他在人面前表现得自己对什么都游刃有余,但其实,背地里,是偷偷做了很多努力吧!”赵文约叹息,“我哥哥他要强得从不允许自己出错的,杀人这种事情,违背了他的原则,我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情。”

俞阿迟的心再度渐渐冷静下来。

“你跟你哥感情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们的感情就从来没有好过。”赵文约直言不讳,“一方面,是因为哥哥恨我们吧,在他眼里,大概,我跟我妹,都是抢走了他父亲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代表了父亲对他母亲的背叛,所以,他从来没有原谅过我们,另一方面,我们,跟他,实力相差太大,估计,他看不起我们,所以,跟我们联络感情,反而像在侮辱他的智商。我们,虽然尝试过跟他恢复关系,但,他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强人所难的。”

俞阿迟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真的调查了我哥的案子,当你知道得越多我大哥的事情,你就能了解,我哥他,不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那种人的,更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赵文约苦笑,“不管我哥再怎么轻视我们,说到底,他还是我们的大哥,我们也希望你们能洗清他的污名。”

西江公安局。

关于凶手使用的第二把凶器,吴凯与蓝天晴经过调查,证实并非是沈家的,也就是说,凶手带走的第二把凶器或许是凶手自备的,由此可见,沈国伟一家三口的谋杀,是蓄意的。

而针对与沈国伟一家熟识的关系人是否有住在天麟园的调查结果,是并没有同事,或朋友,跟沈国伟一家是住在同一小区的,有的,是沈国伟一家搬进天麟园后,认识的邻居。

但也仅有两三位,是跟冯晓相熟,平时闲暇跟冯晓喝茶做美容的主妇,经过初步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她们有明显的杀害冯晓的嫌疑。

目前各方面调查的进度慢了下来,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剩下了李明非这位目击证人的嫌疑人画像。

肖像师大概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中午的时间,才勉强按照李明非对凶手的描述,画出了一个嫌疑人轮廓。

国字脸,浓眉,凤眼,下巴还略有胡渣。

嫌疑人画像出来后,马上派发给各区公安局以及派出所跟各个关口,协助缉拿疑犯,而在技术小组在前科人员数据库查过证实无此外貌特征的嫌疑人后,吴凯与蓝天晴继续负责在天麟园寻找目击证人,并对比小区出入过的访客名单,蔡腾正与文彬负责沈国伟公司同事以及来往公司的疑犯对比,至于成秀莉跟俞阿迟,则负责对比前一晚李明非遇袭的停车场的所有车主,试图找出袭击者。

成秀莉将与车牌号码对应的车主信息调出来,逐一对比嫌疑人样貌特征的时候,看到俞阿迟一脸沉默地坐在办公桌上,半天没动。

她把椅子滑了过去。

“俞阿迟,你是怎么了?”

俞阿迟回过神来,看着成秀莉。

“这不像你啊,平时挺积极破案的啊,怎么现在一脸无精打采的?”成秀莉打量着俞阿迟的神色,“是,有心事。”

俞阿迟移开了视线。

“我说对了啊,是公事?还是私事?”成秀莉追问,“我看你啊,平时老成得很,办起案子来也很干练,不太像会为案子困扰的那类人,所以,是私事了?”

俞阿迟不吭声。

“啊,要跟姐姐说说吗?倾诉一下,心里会觉得舒服一点?”成秀莉来兴趣了,八卦,“该不会是感情问题吧?”

“不是。”俞阿迟皱眉。

“哎呀真的不是?”成秀莉看俞阿迟不看自己,伸出双手一下捂着他的脸庞,把他的脸转向自己,“没撒谎?”

俞阿迟被迫看着成秀莉,发现她下巴被李明非揍过的地方,依然红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四目相对,俞阿迟却一直不吭声,直直地看着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成秀莉觉得尴尬,一下松开了,觉得自讨没趣:“不说算了。”

俞阿迟看着成秀莉把椅子滑了回去,问:“现在几点?”

“九点零四分,怎么了?你要下班吗?”成秀莉表示体谅地点头,“那你先回吧。”

“沈晨的外婆,到花城的火车是几点抵达的?”

“啊,好像是九点四十分的。”

“我去接她。”

俞阿迟说着,起身。

“哎,等等,阿迟,我也去。”成秀莉一下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下,跟了出去。

在门口,他们碰到了同样加班回来的吴凯跟蔡腾正,“啊,阿迟,秀莉,你们上哪儿去?”

“去见冯晓的母亲。”

“哎,宵夜,给你们买的宵夜呢?”吴凯捧出了自己买回来的咖啡跟甜点,“不要吗?”

“啊!”跑出去的成秀莉又跑了回来,抓了两杯咖啡跟两块蛋糕,“谢啦!”

吴凯看着成秀莉跑远了,笑:“阿迟跟秀莉搭档没搭错啊,查案还挺得力的。”

“得力是得力,但俞阿迟这人不行,性格有问题。”去停车的文彬赶了回来,嫌弃,看俞阿迟的车开了出来,嫉妒,“这小子!”

“性格这问题,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你们队长我身上也有。”吴凯赞赏,“我们是警察,做的是破案的工作,不是要做讨好大家、面面俱到地要所有人都喜欢的人民币,能抓到凶手就成了。”

蔡腾正看着队长,笑了一声:“吴队,你还敢说你性格不好啊?你知道你这软糯的个性,咱给你取的外号叫什么吗?”

“啥,不就是吴队吗?”

“奶妈。”蔡腾正跟文彬哈哈笑了起来,“吴队你就是性格太好,所以才被叫吴奶妈的啊!”

“啊,我自谦一下下嘛。”

“行,你谦虚,吴奶妈。”

林翠转过头,默默地看着车窗外急驰而过的夜景,所有的建筑灯树,成为了流逝而过的光影。

车速渐渐慢下来了,窗外的景色渐渐清晰。

林翠看到了都市里璀璨的星火,也看清晰了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那张饱蘸沧桑的脸。

一道道的皱纹,深深凹下去的眼窝,眉宇间,流露出哀愁。

林翠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最南边的城市,林翠这一生,总共,也就来过三次。

一次是送女儿南下上大学,一次,是女儿结婚,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是参加女儿的葬礼。

林翠的家在黑龙江附近的北边的一个山村,很偏僻很荒凉的一个山村,一个村子也就十来口人的样子,如果要到外面去,那就得走上两个小时,才能到村镇的一个汽车站,坐上汽车通往更大一点的镇子,转公车,再坐火车,才能到哈尔滨的火车站,在那里买票,才能买到坐到这里的火车票,然后经过两天一宿,才能抵达花城。

林翠平时就很少坐车,她天生对于一切现代化的机械工具,都带着难以消除的恐惧感,所以,她外出的时候很少,为的就是避免使用这种让她产生不适感的东西。女儿出嫁后,也都是冯晓每一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山村探望自己。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一生当中三次的远行,原来就是贯穿了女儿一生的时间点。

林翠的心如钻心般地痛。

与女儿的死带来的悲痛,远远覆盖过了对现代机械化的冷冰冰的工具感知到的畏惧。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花城。

如不出意外,也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来这个大都市。

林翠慢慢地行走在出站的乘客中间,脚步沉重如同灌了铅铁。

从接到死讯,到今天,对于这个噩耗,林翠已经慢慢消化了,但事实,却依然如同难以下咽的食物,在胃里,那残留下的气味,一直往上涌,往上涌,到了喉咙,弥漫不散,一张口,一呼吸,就难受得整个身子,都快要碎掉一般。

林翠走到了出口,呆滞的视线在人群里扫过,很快见到了自己的外孙女。

沈晨。

林翠张了张口,却没能叫出声。

那是晨晨。

自己还是三年前,才见过她。

女儿带着她回老家拜年的时候见着的。

她知道,她家离这儿很远,即便能搭飞机,飞到哈尔滨,自己的女婿跟外孙女,也都有点嫌弃自己住着的那个落后的小山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冯晓自个而回的老家。

可是,那是晨晨,自己唯一的外孙女。

她长大了。

长得好像晓晓。

跟年轻时候的晓晓,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外婆!”

沈晨身后跟着的,是亲家公跟亲家婆。

他们看起来,气色也不好。

对啊,她没了女儿,没了外孙。

他们,也没了儿子,没了孙子。

林翠走到了他们跟前。

“亲家,一路上,辛苦了!”吕巧说着,拿过她身上的行李,递给丈夫背着,眼圈一红,就抱住了林翠。

林翠眼圈一红,眼泪终于默默地掉落下来。

吕巧也哭了起来。

沈晨抹着眼泪,把手扶在了外婆一边,沈涛则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吕巧跟林翠两个老人家,互相搀扶着朝车站口走去,走到途中,被俞阿迟跟成秀莉拦了下来。

“你是,林翠女士吗?”

林翠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看着他们,疑惑。

“亲家,他们,是给我们查案子的警察。”吕巧赶紧介绍,“成警官跟俞警官。”

“啊,什么事?”林翠问。

“我们,有话想问你。”俞阿迟直接道,被成秀莉使劲一掌拍在了背上。

“没事,老人家您刚做坐了两天一宿的车,辛苦了,您先回去休息,我们明天再去见您。”

“我,不休息,我想先见见我女儿。”林翠摇摇头,“你们,能带我先去见我家晓晓吗?”

解剖室里,林翠看着女儿苍白冰冷的脸,凝视了许久,才慢慢弯腰,俯身上去抱住了,一直冷静地压抑住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嘶声裂肺地哭喊:“晓晓啊!”

声音穿透夜空,撕裂了黑色的天幕。

俞阿迟拿着一杯咖啡在室外守着,听到那声哭喊的时候,心里一恸,有一阵子也觉得难受得缓不过劲来。

自己死的时候,有谁,会为自己如此悲伤的?

父亲吗?姑妈吗?或者——

俞阿迟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赵文约的那张名片,看了许久。

人要是死得彻底,还好,至少不用看着自己慢慢地被人遗忘,也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失去了,会有多难受。

站在俞阿迟的立场,是没办法,为赵文简失去的一切抱不平吧!

俞阿迟叹了口气,把名片揣回兜里。

“啊,我听到了。”

成秀莉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把另一杯咖啡递到了他面前,“那杯咖啡都凉了吧?换过一杯。”

俞阿迟没动。

“续杯啦,加班熬夜,我比你有经验,快点。”

俞阿迟把手里拿杯咖啡放下,然后接过了成秀莉新的那杯。

成秀莉把冷掉的那杯咖啡拿了起来,笑:“我帮你扔掉。”说着,对身后的某个物体叫了一句:“保罗,走咯!”

俞阿迟才看到,原来成秀莉手里牵着的,是沈国伟家里的那条金毛。

“那狗,没还给沈涛吗?”俞阿迟也站了起来,跟在了成秀莉后头。

“我倒是想,不过似乎吕巧对狗过敏,不能养,然后沈晨是个住校的学生,养不了不说,她不喜欢狗,所以,找到保罗的归宿之前,就暂时放在我们队里了。”成秀莉说着,抱起了那只金毛,托起它的爪子冲俞阿迟摇了摇,“看,是不是很可爱啊?”

“保罗保罗,知道他是谁吗?他叫俞阿迟哦!”

金毛看着俞阿迟叫了两声。

“你好你好,俞阿迟,我叫保罗,以后请多多指教。”

俞阿迟看着成秀莉跟保罗,阴郁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你喜欢狗吗?”

“喜欢啊!”

“为什么不自己养?”

“我倒是想,小毅也很喜欢狗的,只是我们住的地方不准养狗,不然啊,我准一早把保罗领养回去了。”成秀莉摸着保罗的头,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家能养狗吗?”

俞阿迟想起了自己住的旧楼房,“应该可以。”

“那,你要领养保罗吗?”

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养啦,狗可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了,你养了保罗,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情,保罗都不会背叛你的,对吧,保罗?”

保罗又叫了两声。

“看,是吧?”

“养狗很麻烦。”俞阿迟再次皱眉。

“不麻烦的,你要不会养,我教你怎么样?”成秀莉问,“我会帮保罗洗澡,也会送狗粮上去,行吗?”

“你当真的吗?”

成秀莉点点头。

“我试试看。”

“太好了保罗,看,这是你的新主人,俞——阿——迟,跟他撒娇看看?”成秀莉把金毛递到了俞阿迟手里。

俞阿迟看着手里的狗,一脸嫌弃。

那金毛却不会察颜观色,在俞阿迟怀里抬起了头,去嗅新主人的下巴,被俞阿迟躲开了。

成秀莉忍不住笑了,回去后把给保罗的狗窝,狗粮,狗骨头一干等东西搬上了俞阿迟的车里,关上车门,“你回去安顿好保罗,洗个澡,吃点东西,打个盹儿,等林翠情绪稳定下来了,我再找你回来一起问话。”

“你呢?”俞阿迟把金毛放到了副驾,“不回去见你儿子?”

“不了,我跟我妈打过招呼了,也跟小毅通过电话了,今天不回了,他们习惯了。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我妈又要瞎嚷嚷了。”成秀莉道,“注意驾驶。”

成秀莉说着,正要离开,被俞阿迟叫了一声:“成秀莉?”

“什么?”

陈秀莉觉得眼前有个影子一晃,她伸手接住了。

是俞阿迟抛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成秀莉定睛一看,是支药膏。

俞阿迟看了她一眼,指指下巴,再看了一眼趴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金毛,皱了下眉头,把车开走了。

俞阿迟开着车,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找到了一家宠物店,抱着金毛进去,问明了基本的养狗注意事项,购置了一大包狗粮,狗床,食具,玩具等等,这才回到了家里,关上门,把狗放到地上,那金毛就自己四处溜达打量着,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俞阿迟看了看屋子,把狗窝设在了靠近阳台那边的窗台脚下,照这刚才宠物店的人教他的做法,放好食具,倒了满满的狗粮,放好水。

大概是饿坏了,金毛马上就跟上去,嘴里发出撒娇的叫声,尾巴摇得欢欢地,等俞阿迟一走过,就低头吃了起来,边吃,边不时地看看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主人。

看金毛吃得差不多了,俞阿迟首先把它抱进了盥洗室,用驱虫剂给它洗了个澡,再喂它吃了驱虫药。

似乎是在沈国伟家教得非常有教养的一只狗,俞阿迟折腾它的时候,金毛都没有吭声,安安静静地任其摆布。

“我说,你吃我的住我的,就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吹干狗毛,把狗尿片扔到卫生间马桶旁边,洒上诱导剂后,金毛就自己走上去闻了闻,然后拉了一泡尿,一双圆滴滴的眼睛看了俞阿迟一眼,似乎带着点鄙视意味地,抬起爪子绕过他后走了出去。

啊,这真是!

俞阿迟心里有点惊奇。

这真是教养非常好的一条狗啊!

“喂,保——”俞阿迟追上去,一把抱起了金毛,“从今天起,你叫莉莉,听明白了吗?莉莉。”

林翠看着女儿这些年的相片,慢慢翻着,一张一张看得仔细,仿佛要把她不在女儿这些年、女儿在生活里留下的各种姿态,深深刻在脑海里。

冯晓毕业后就在一家代加工的小公司做贸易跟单,而后成为商业客户代表,两年后,她跳槽到了言诚家居,当时言诚家居与海外的几家大商场都有合作,Auchan, Tesco,Costco,Trader Joe’s 等等,冯晓当时是专门负责Auchan订单,与客户联系并沟通的商业代表。

就是在言诚家居,冯晓认识了沈国伟,两个人拍拖大概一年多后,冯晓便带着沈国伟回黑龙江面见父亲母亲。

“当时,我看晓晓大老远地带国伟回家去见我们,就知道,他们有戏。”林翠点头,回想往事,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当时我们两口子看国伟那人,长得一表人才,虽然不会说话,但很勤快,帮着我们忙里忙外的,下厨,耕地,一点没嫌弃我们的意思,农活做不好,出差错了,都大男人了,还会脸红害羞,把我们乐得啊……”

“后来,晓晓跟国伟就结婚了,出机票钱让我们两口子从黑龙江赶了过来,然后,我们见着亲家公亲家母了,都是知书达理的人,难怪教出了国伟那么好的孩子。那婚礼,还办得那么隆重,那么气派,还有那么多人,来给他们祝喜,我们一个村子的人加上来,也没那么多,再看晓晓,真是漂亮,好像仙女,从天上下来了,当时我们就想,晓晓真是幸运,能找到这么户好人家,以后啊,她一定能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的,我们也不用为咱的女儿操心了。”

“再后来,就是晓晓带着晨晨来我们村子了,那么可爱的外孙女……”林翠擦了下眼角,“后,后来,就生下了皓皓,可惜咱的外孙出生得迟了一点儿,我家那口子没福气,一眼也没见着就去了,再后来,就是忽然,来了个电话,说是,说是晓晓,晓晓……”

林翠泣不成声。

成秀莉把纸巾盒拿过去,把纸巾抽出来递给了林翠,林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冲成秀莉摆了摆手。

“我们做父母的,都这么大岁数了,没别的盼头,就是盼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能好好的过日子,可,可……”林翠再度无法继续说下去,抹着流出来的眼泪,可怎么也抹不干净,“晓晓,可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替晓晓骄傲,她嫁人了,生小孩了,生活顺顺利利的,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可怎么,这一眨眼,人就没了呢?你们知道,晓晓当年,是憋了多大股劲儿,费了多少精力,才从那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为了过上好的生活,付出的,比谁都艰难,晓晓比任何人都努力,可这天,是怎么对她的?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还是晨晨跟皓皓的母亲啊?他们,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哇!”

俞阿迟跟成秀莉默不作声,任由林翠发泄着,等她真正冷静下来了,才问:“冯晓她,经常去见您吗?”

“哎,一年,飞个三四次。”林翠答,“晓晓孝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我们,特别是晨晨独立后,还没皓皓那段时间,她特别想带我们两口子到处去玩儿,可我家那口子身体不好,我又要在他身边照顾着他,所以就没去了,晓晓就陪着我们住在那旮旯,平时做做家务,帮帮农活什么的。”

“那,在遇见沈国伟之前,她有跟别人谈过恋爱吗?”成秀莉问。

“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林翠叹了口气,“不过大学毕业就分了。”

“怎么分的?您女儿有跟你说吗?”

“是说,那小伙也是本地人,他爸爸妈妈不同意他找外地人,所以晓晓就跟他分了。”

“他们后来有没有见过面,您知道吗?”

“不清楚,晓晓没给我提过。”

沈皓五年,就是说,冯晓是在五年前婚后出轨的。

“那您还记不记得,大概五年前的那阵子,冯晓回家的时候,有跟您谈过什么,比如,生活上的烦恼之类的?”

林翠摇头,“晓晓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嘻嘻的,没有说过生活上有困难,就是,有时候吧,说国伟太冷漠了点,不顾家,光顾着工作了。所以我劝过她,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要养家嘛,国伟挣那么多钱,让她住大房子,吃得好,喝得好,已经很好了,人不能不知足。”

“那,您知道冯晓有哪些关系要好的朋友吗?”

“晓晓的朋友,都是在这里交上的,我跟他们都没有来往。”林翠摇头。

“总有提起的时候吧?”

林翠想了想,“好像,有一个,我听晓晓在谈电话的时候,叫阿聪的人。”

“阿聪?姓什么?”

“是叫,叫,王聪,晓晓聊电话的时候,这么叫过一次。”

“您女儿经常接到这个王聪的电话吗?”

“是啊,晓晓回到老家的时候,我带她到镇上赶集的时候,接过很多电话,不过山里头,信号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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