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声细细,衬得屋内愈发静谧,像是都能听到胸腔中的鼓动。
这句称呼恍然间似要将秦玥拉回那段遥远的记忆,她稳定心神,只当没听到,随后轻声道:“你先休息吧。”
戚少麟素来狡诈多计,多半是故意佯装如此,她小心着不上当。
她站起身,裙裾微动,就要移步离去,然而下一刻衣摆就被人牵住。
戚少麟仰起头,眼眶微红湿润,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病容。他拉了拉手上的布料,低声倾吐:“阿姐,我好痛,好难受。”
这样的变化秦玥再也无法忽视。戚少麟性子高傲,一向瞧不起失忆时的他,言语中多次称呼为“那个傻子”,对他的行径颇为鄙夷不屑。就算是故意,应当也做不出这副姿态。
难不成他真是被烧傻了?
她低下头,抿唇打量了他片刻,实在看不出一丝破绽,而后对他道:“你···别这么叫我。”
戚少麟面露不解,神情迟钝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
“戚少麟,你是不是又傻了?”秦玥眉宇紧蹙问。
她细细查看他脸上的表情,想要捕捉他作假的漏洞。可戚少麟言行举止如一汪平静的湖面,严丝合缝,未有分毫隙缝。
他的语气变得黏糊,小声辩解道:“我不傻。”
秦玥不由得担忧起来,他若是真的傻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况且傻子时候的戚少麟格外粘她,如果他一直缠着自己,该如何是好?而戚家那边又如何解释呢?
接连几个问题砸在她心头,让她头昏脑胀。她稍作思索,松开他扯着自己衣摆的手,坐到他身旁,将他的手置于腿上。
戚少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动作,眼神亮了亮,享受着她的触摸。
秦玥细白的两根手指搭到手腕处,除了脉搏律动略快,并无异样。不过坏的是脑子,她医术不精,看不出来也是常事。
可这个时辰也不好再出门找大夫,她挪开他的手道:“你先睡吧,明早再看大夫。”
戚少麟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软语乞求:“阿姐,你陪我睡吧,我不想一个人。”
秦玥看了一眼窗口,宽慰他:“不会打雷,你别怕。”
戚少麟不松手,垂下眼睑,长睫投下阴影,“我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这句话入耳,秦玥心中就是再存疑,也无法再摆出那副硬心肠。她轻咬下唇,挣了挣手道:“你睡吧。”
等他入睡后自己再走。
戚少麟见好就收,松开手侧躺到**,盖好被褥看着她。
秦玥起身熄灭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她坐回床边,对着不知何处出神。
戚少麟贪恋地窥觑她的侧颜,从小巧的下巴,再到细长的脖颈,顿觉一阵满足。
未几,秦玥回过头时,发现**的人已然阖眼安睡,指尖还挨着自己的裙摆。一床锦被只盖到胸膛,她忍不住替他掖了掖被角,继而起身吹灭了仅剩的烛火,走出房门。
黑暗中,戚少麟缓缓睁开了眼,神色不复乖巧温顺。他摸了摸秦玥碰过的被面,盯着帐顶若有所思。
他是病了,但并没有傻。
一开始,他只不过是鬼使神差地叫了那个称呼,可后来秦玥的种种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装了下去。凭借着从前那些记忆,他扮得滴水不漏。
秦玥一如从前,对那个傻子还是那样迁就怜爱,只把所有冷漠淡薄都留给自己。他觉得不甘,却又贪恋秦玥给予的这一分垂怜。即便不是给他的,但总归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撑着病躯起床,套上外衫从窗口翻了出去。
***
三更时分,乘知院里的人都已睡下。
庄远正酣眠之时,屋门被人自外打开,突兀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警觉地看向敞开的屋门,借着微弱的光线,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世子?”
“嗯。”
得了回应,他放下戒备,下床点燃灯,“您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若不是要紧事,也不会来他房里。转过头,见世子身上湿漉漉的,他登时瞪大了眼,“您出门了?”
戚少麟不顾他这疑问,走到桌边道:“有件事要你现在去办。”
***
翌日一早,云散雨歇,旭日初升。
秦玥打着送膳的名头,正打算去戚少麟的屋,就听下人来禀。
“姑娘,戚府有位姓庄的公子来了。”
秦玥舒颜,庄远来了正好将戚少麟接回去,“让他进来。”
少顷后,庄远到了她面前,恭敬道:“秦姑娘,世子可在您这儿?他受了伤行动不便,侯府也没他的身影。”
秦玥微一点头,带着他进了戚少麟的屋。
**的人还未起,思及他昨夜的那番言行,秦玥走过去掀开床帘,唤道:“戚少麟?”
戚少麟面容潮红,看上去病得更厉害了。
秦玥手背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立时皱紧眉。她手上微凉的温度缓解些许灼热,戚少麟双眼隙开缝,干燥的嘴唇轻启,“阿姐。”
还是这声称呼。秦玥收回手,对庄远道:“你家世子病了,你带他回府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待庄远接话,戚少麟便急切地攥住她的手,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阿姐,我不是什么世子,我不和他走。”
秦玥侧首看庄远,只见他也是满脸震惊,“秦姑娘,世子这是?”
只要一提让他走,戚少麟便反应强烈,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秦玥担心惊扰了府中其他人,将这事传播开,于秦家戚家都无好处。
当务之急还是确认他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秦玥抽回手未果,忖度半晌后道:“他昨晚淋雨后就成了这样,这病不是小事,你去请位有名望的大夫来看看,顺道将侯爷也请来。”
戚少麟与父亲的关系疏远不和,总不至于在他面前弄假。
庄远走后,秦玥偏头看着虚弱的人,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许慌乱。但戚少麟无任何异状,只是握住她的力道大了几分,目光切切,黏在她身上不移开。
庄远手脚快,未过多时就将人请了来。
这事自然也不能瞒着秦常锋,几人齐站在屋里等御医的问诊结果。
戚少麟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声不吭地任人摸看,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凌厉倨傲,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只听秦玥的话。
年过半百的孙御医望闻问切一番,拈须沉吟少时后,面色凝重道:“世子从前是否受过严重的头伤?可也有过此症状?”
屋里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秦玥,她硬着头皮开口道:“是,大约一年半之前。”
孙御医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跟着道:“想来那次受伤严重,颅内积有淤血,这次突发高热,引起世子神智混乱。”
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话音落下,屋内其余人静默不言。
秦玥定神苦思,而戚旭则是沉着脸睨着儿子,最后还是秦常锋问道:“那敢问孙御医有何治疗良策?”
孙御医说的话同当初为戚少麟看病的大夫无异,只说这病无良药可治,需要顺着他的心意安抚静养,如此这般才能尽快痊愈。
孙御医详说完,提着药箱被下人带了出去。
人走后,秦常锋率先道:“侯爷,不如你先带世侄回府静养吧。”
秦玥未出阁,他长留在此,难免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我不走!”**的病者固执道。
一直沉默的戚旭闻声身形稍滞,遂道:“秦将军,我有话想对小儿说,能否请你回避一二。”
因为当初发妻之事,他对秦常锋并无好感,交谈相处也只是碍于身份。
秦常锋自是欣然答应,和女儿共同出了屋,留下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
没了外人,戚少麟伪作的外皮尽数脱卸。从他这父亲的脸色能看出,他是不信御医那一套说辞的,他也不用装了。
戚旭瞪着他,压低嗓子沉声骂道:“逆子,你是要将戚家的脸都丢尽!”
戚少麟不落下风地还口,嗤笑一声道:“戚家的脸早就被您那二儿子丢光了,干我什么事。”
戚玚与昭王勾结本是大罪,但赵朔念及戚少麟的名声,并未定罪追究,只让戚家自行处理。最后戚玚被废了手脚,连同他母亲一起,以养病的名头送到了别庄,由人日夜盯着,永不回京城。
戚旭怒气更甚,可担心被秦家人听到,又不敢多骂,只得严词令他:“你随我回去。”
到了这一步,戚少麟怎肯听他的,他索性将话说透,“从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非秦玥不可。如今戚玚已经不在,你要是不想戚家在我这断了,就别再说带走我。”
“你!”戚旭气的手指发抖,“你以为你这些手段就能让人跟了你?”
“这不必您操心。”戚少麟开始将这当做自己家,下起了逐客令,“我已经让丁擎宇和庄远打点好其他,您早些回去吧。”
···
院里,秦常锋有些困惑地问女儿,“玥儿,戚家那小子为何会这样?”
突然变傻,还只认她。
秦玥没想隐瞒父亲,将当初掉下山崖,回泾州之事全部告知,只抹去了与戚少麟那段暧昧的过往。
“原来如此。”秦常锋听完,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也是可怜人,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说到这,他难免会想到自己妻子的离世,玥儿不也是幼年丧母么?酸涩的情绪立即涌了上来。
秦玥见父亲伤感触怀,轻声安慰道:“爹是想念阿娘了?不如我们得空了去看看她。”
当年母亲去世后,遗骸被远在江州的外祖父带走安埋。
秦常锋应允,念及昭王与项家在叛乱中全部毙命,他才安心。
说话间,屋门自内而开,戚旭冷脸走出。
到了秦家父女面前,他艰难开口道:“秦将军,如今小儿病至此,恐怕只有暂且劳烦你和令爱。”
事有轻重,连堂堂侯爷都亲口相求,秦常锋懂得其中要害。只是···他看了一眼女儿,这事总还是要她决定,若她不愿意,他也绝不答应。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玥身上,她犹豫着不出声。
戚旭拧着眉又道:“我知道此事为难你们,罢了,不若就让他死了,戚某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腆着老脸去求旧日的情敌,戚家几代人的面子都得折在这儿。
他道过谢,转身就命庄远进去将人绑出来,带回侯府。
“侯爷言重了。”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秦玥似是无奈道:“就让他先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追老婆还是要真诚,这样的花招是追不回来的~
双更失败,这段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日更,我尽力!